在我的乡下,有些昆虫的俗名形象生动,有些则佶屈聱牙,如果要查它们的学名,属于哪个目哪个科,费很多周折。在龙眼树、荔枝树上有一种很惊艳的昆
虫,叫龙眼鸡,我以为这是大家随便取的一个名字,没想到它的学名就叫龙眼鸡,也叫长鼻蜡蝉,有孔雀一样好看的绿色翅膀,散布着黄色圈状斑纹,最特别的是那
长长的“象鼻”,红色,我们捉它来玩,就是冲着它的长鼻逗人,有时用一根细线绑在它的腿上,让它飞,但往往会冷不防让小鸡给啄了去。龙眼、荔枝树上还有常
见的“放屁虫”——荔枝蝽,它的腹部有臭腺的开口,用手去捉它,立即喷出一股挥发性的臭气,臭得很。那时候的玩具还没有马达,我们自作聪明,把放屁虫的足
固定在小木船上,它不断煽动的翅膀驱动船儿前进,在泛着涟漪的小池塘里来回行驶。小木车也可利用这种原动力,有一种鞘翅目昆虫——红脚绿金龟,其翅膀的马
力更加强劲,我们称之为“屙血虫”。在我们小学后面的那棵大榕树上,苍翠的枝叶间常聚集着成千上万只“屙血虫”,放学之后,大伙没事可做,纷纷捡起小石子
往树上扔上去,它们惊而骤飞,铺天盖地。它跟放屁虫一样的德性,一旦被捉,马上在你的掌心拉一堆便液,像暗红的血,臭不堪闻。那年月家里缺肥皂,也不记得
我那被弄脏的手是怎么洗干净的了。 清明节回老家扫墓,在村前岭后,田基上、榕树下,看到很多熟悉的昆虫。惊蛰已经过了一个月了,天气渐暖,被春雷震醒的蛰虫,此时纷纷活跃起来。几场春雨润泽,草色青青,苦楝树也开花了。在小时候,苦楝树一开花,我们就开始捉各种昆虫来玩了,夏天的虫儿最多,一直到寒露、霜降时节,才又蛰伏。
另一种金龟子,个头比“屙血虫”大两倍,鞘翅褐色,样子笨笨的。我实在无法根据读音写出它的俗名,也不能意译,邻乡有叫它“猪股虫”的,姑且跟着这么叫。在夏天的黄昏时分,我和小伙伴们像探雷兵一样在村头巷尾睃巡,如果发现地面上有一小撮泥土拱起,松动,像人撒谎时不小心露出的一个破绽,便确知那是虫儿将要破土而出的标记,用手往下挖,轻易就能捉到一只胖乎乎的猪股虫。这家伙有时候会装死,像乌龟一样缩着一动也不动,但这个伎俩哪骗得了人啊。我们把它的两片坚硬的前翅合在一起,捏着,用嘴巴对着一吹,它的膜质后翅马上煽动起来,产生一股很强的风流,对着自己的脸面,在暑天里可当“风扇”使用……
另外,在地下还可以挖到金蝉花。蝉这一种昆虫的生命历程很诡异,它的成虫春生秋死,而羽化前的幼虫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生活数年——3年、5年,甚至17年,据科普介绍,这些年数有一个共同点,都是质数,因为质数的因数很少,在成虫钻出泥土时可以防止和别的蝉类一起争夺领土、食物……有些幼虫来不及羽化就被虫草菌感染、寄生而死亡,菌丝体不断生长,慢慢就在虫体上长成珊瑚般好看的金蝉花。我们一般在七月天里一场滂沱大雨过后去找金蝉花,泥土湿润,露在地面的“花芽”,一眼就能认出。采挖的时候要十分小心,脆而易折,一只完整的金蝉花,形状很怪趣,下面是虫,上面是花冠。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一种很好的中药材,《本草纲目》里记载:“蝉花可治疗惊痫,夜啼心悸,功同蝉蜕。”现代医学界则认为它可抗肿瘤。不过,我小时候采挖它,只是觉得好玩而已,就好比用蜘蛛网结成的圈套去捕蝉或爬树摘蝉蜕一样。
除了摘蝉蜕,还摘过蝴蝶的蛹。在茂密的灌木丛里,叶片底下挂着一只只晶莹的蛹,蝴蝶的种类不同,它的蛹大小、形状、花纹、颜色也不一样,有金黄的、墨绿的、深褐的、宝蓝的,像工艺品一样精巧剔透。我们连同那片叶子一起摘下来,集中在一起,摆放在院子里,在星光璀璨的夜晚,它们隐约泛出一丝光彩。不知不觉,终有一天,里面羽化的蝴蝶咬开一条出路,挣扎着破蛹而出,然后振翅而飞,在自由自在的空中翩翩起舞……留在记忆里,跟蝴蝶羽化一样美妙而引人遐思的,是仲夏夜野外的萤火虫儿,成百上千,闪烁着,飘舞着,忽东忽西,我紧紧撵着它们跑,蹦起来伸手去抓,攥在掌心,又小心翼翼地打开来看……我闭上眼睛,在故居门前,似乎又听到了院子旮旯里蝈蝈的叫声,又看见一只蓝色大蜻蜓停驻在鸡舍草苫上,我蹑手蹑脚屏气凝息靠上前去,又看见田头的大草蜢和不知名的彩色螵虫,飞入长满狗尾草、酢酱草和鸭跖草的洼地,我奔跳着去追,那种单纯的乐趣一直陪伴我走过童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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